先府君行述-程可则

程远辉

先府君行述，嗚呼不孝之哀吾先君子也雖罄竹爲書竭海爲，淚不足以盡吾哀悰之萬一也而最可痛心剌骨，者厥有數端先君子以八代單傳之脈繫不孝一，身日夕望不孝之振振繩繩以延宗祀乃屢誕不，育竟不能邀繞膝之歡可哀者一先君子少食貧，拮據茶苦不孝幸叨一第旋復見抑繼而以一身，往來京雒間膝下之日少睽離之日多數年之間，滫瀡蓋闕如也可哀者二先君子讀書負大志棘，三，闈數戰曾不能以一遇不孝小草一官荷新天，子覃恩惠徼封典而先君子未嘗一日服冠珮登，闕庭可哀者三先君子之攜家而北也指梅關而，歎曰吾其庶幾生度乎八千裏間關邅囘艱苦得，達都下曾不踰時此語竟成兇讖見先君子之來，而不見先君子之返也可哀者四先君子雅好遊，幸次京畿以爲可縱登陟娛耳目矣不意入都以，來二豎淹機足不踰閾外曾不能攬西山之勝槪，瞻宮闕之崇高可哀者五不孝祖塋在故山之東郊先君子素有微憾意有所整頓欲待不孝之還，而時之得爲也乃未之逮焉可哀者六不孝家羊，城西關外禽魚木石頗具先君子以時燕嘯其間，自不孝北行遂有羽譙尾翛之憾先君子播遷鄉，落日夕念此不忘以冀興復未能也可哀者七先，莙子有爲繼姓立後訓愛殷篤不能躬撫成立可，哀者八其他痛心剌骨者何能更僕當此之時擗，踴弗勝攀號莫逮見幾筵則頭搶地臨藳塊則心，怵惕又安能搦管敷詞以紀先人之言動乎然素，堂奪，四，行弗彰則不孝之罪滋甚於是不獲巳銜悲挍淚，爲述梗槪如左以備當世仁人君子探擇焉先君，子宋河南伯明道公十七世孫也南渡之變明道，公之冢孫昂年三十七攜夫人邵氏避亂適嶺南，居南雄珠璣巷復入廣州至南海縣鼎安坊大同，裏家焉旣歿葬大同之西樵山子孫寢盛十三傳，而至我祖月洲公進賢卽先君子之高祖也月洲，公明作惇大家最豐所居綿亙數十舍裏有程半，街之號而獨好行其德嘉靖壬午有司舉於朝授冠帶鄉國賢之又一傳而至少山公驤克世其家，業生三子長曰宗儒字大儒次曰宗正字雲蒲季，曰宗德字養儉大儒公好遊俠不事家人產家道，寖替雲蒲公著書懷古爲裏塾師樂酒工詩不齷，齪於世務厥後大儒公無子養儉公無子而有子，獨雲蒲公生子曰應庚別字東垣則先君子所自，出也東垣公爲人聰穎剛烈富才藝詩歌古文詞，以尺計轉注諧聲之學丹靑金玉之工無弗能者，事親以孝聞雲蒲公嗜酒曰夕供養無缺嘗設帳，章子堂卷，生隻，五，循州蓄旨酒遺歸生徒相率奉觴以獻年不稱德，二十七歲而歿時先君子方四齡先王母年才二，十有二乃寄育於中表文學宇參徐公貫因徐爲，姓初先君子名順章東垣公所命也至徐爲易名，文裔呼之輒不應若不欲昧其初者然攜持訓卒，徐公亦不無力焉亡何徐公又卽世先君子常矢，報之勿忘徐公故長者有室數椽借其所親以居，日久巳不復相取先君子毅然還之曰此宇參公，志也時徐有仲求翁儒者也聞之喜謂曰汝初起手做人能從這個關頭識得破他日有許多好處，徐公義服闋始娶先太君今贈太孺人梁氏琴，瑟靜好有伯鸞孟光之風時先君子雖未易徐姓，業復原名順章亦水木之思有然也年十九卽以，詩經友敎邑裏惟經明行修爲務越三年門人日，盆進歲受業者多或五六十人藉其修脯以仰事，撫育試有司屢見拔一時名俊如羅公萬藻張公，國維孫公襄汪公運光謝公泰宗等皆擢置前矛，以公輔期之卒偃蹇不遇至已卯春始以今名受，六，知學使何公三省錄爲廣州博士弟子名仍兼徐，程二姓志不忘也先君子自言曰歴年四十餘始，備員學宮非有堅忍之力誰則能者殊傷所遇之，艱矣先是壬申秋先太孺人梁見背痛悼久之巳，卯夏先長兄可法卒又痛悼久之傷煩慮亂進棘，闈不利壬午佹得復失癸未夏先繼母陳又見背，其爲痛悼猶故也丙戌庚寅兩覯王師入粵親罹，刀俎見者驚爲善人得以保存無害然生平著作，以及先世所傳俱蕩然無復存矣祇以一身奉先王母於鄉環堵蕭然不蔽風日而無歎息愁恨之，聲閉門浩歌志得也辛卯秋試以先王母病弗與，旣而不孝倖薦王母病寖可先君子亦稍慰不孝，公車北上諄切告誠曰汝筆頭頗銳此行當脫穎，而出然須無忘咬菜根時壬辰之役果見拔報至，先君子不以爲喜而以爲憂曰吾兒濱海孤蹤而，年又方少見售足矣不宜冕天下美服人指高明，神惡古有然也無何果爲忌者所中行道諮嗟先，君子怡然曰早知如此無足怪且詩書之願巳酬，生隻，七，他復何憾是冬先王母卽世先君子哀毀骨立貧，無以爲禮則典衣鬻食以當之癸巳春不孝還裏，先君子甲子初周戚友欲稱觥爲壽以哀經辭甲，午夏先繼母劉復見背其爲痛悼又如故也乙未，春先君子旣祥冠乃復程姓正今名仍立徐之族，子金璽爲嗣孫以奉徐公之祀予其田廬而立其，家室蓋將以延血食於勿衰也先君子之報徐可，謂盡善矣丙申夏不孝服劉孺人之服旣漫遊章，貢違膝下者半年冬十一月南歸又明年冬十一月北行自此而違膝下者則四五年所矣記不孝，北行之日先君子買舟送小塘扶杖立河幹徘徊，涕泗舟行數折猶悽惋延佇不能去此時五中如，割幾不欲生聞返舍則立紫薇花下仰天長歎其，倚門之望如此然時猶故居禽木可以遣興觴詠，可以寄懷越已亥秋則爲武人陳某所逼竄居鄉，落迄無寕處而痰喘之病作每有書來輙作決絕，語不孝有憂之庚子夏不孝濫竽機禁七月卽遣，使歸迎亦知金華非迎養之地中舍非迎養之官，八，高年負病非迎養之時卽先君子亦低徊戶內不，欲遠出者然無如之何也辛醜春挈家北發夏四，月朝廷上，世祖章皇帝尊諡不孝奉詔走靑齊七月輿先君，子相見於臨淸道上五年隔絶情爲少舒而精神，大異疇昔矣舟中猶時時作詩入都不恆作食亦，少減日擁重裘坐鬥室中幾不能以動履至十二，月病盆劇越正月七日奄然逝矣嗚呼痛哉先是，除前二夕先君子寤寐間見牀頭大書捷報等字又數夕夢一人告曰公車騎巳至寶源山矣按地，理是山無所考然聞文殊普賢得道一在淸涼一，在七寶意者卽其地乎嗚呼痛哉先君子自十九，歲卽持齋繡佛中歲結社放生手勦丙典道藏諸，書無算晚年祈嚮益力當其逝也夢兆憑之當必，有在而不孝則叩地呼天攀援號泣欲往從之而，無路也嗚呼痛哉先君子頗好仙凡尊生牋八叚，錦所載莫不闢訛正謬晩年取性命圭旨一編芟，繁輯要疏註條晰今猶待椊行也先君子尤好醫，汪卡，九，諸生時浪跡韓康市裏中藉而更生者數百人嘗，著醫案一卷皆歴試之有奇效者兵燹後無存矣，晚乃刻養生簡要一部行世盧扁諸家莫不奉爲，蓍蔡也先君子尤好推測之學凡曰星變蝕晷緯，遲速陰陽寒暑之徵候仰而稽之不差累黍不待，日者而後知也若夫著四書則有會心編註毛詩，大易則有蠡管編詩則有閒居草文則有自訂集，雜記歌行則有閒嘯道人彚輯纍纍盈幾此又其，分丙事也居恆喜怒不形時獨立空庭仰視雲際或危坐淸齋則掀髯微笑若欣欣有得不以告人，人亦不得而識也賦性至孝痛先王父卽世之早，與先王母鬻閔之艱生事葬祭一以禮每遇忌辰，則含涕彌日啜粥面深墨如初卽藁次時雖荼蘞，蔬甲屏勿進孺慕之思七十年如一日也衷情至，樂易雖三尺童子亦近之不厭至坐虎皮臨絳幄，則嚴氣正性卽貴遊子弟及諸生之負時名者顏，色未嘗少假嘗曰敎學先生冀積陰德甚難惟人，以子弟見託則我以子子之以弟弟之廸其文又，生隻，十，礪其行如是便爲積陰德恆指天示人日彼蒼耳，目甚聰明記性甚長遠尹謂可欺日後對簿不爽，又嘗習行袁了凡功過格時積日累月識歲滿三，千功而止故幾歴患難而無隕越之傷亦天之報，施然也生平樗蒲圍棋一無所好丹靑花烏間一，爲之少好登覽裏中白雲濂泉珠江月溪諸勝時，戴瓢笠獨行雖風雨不避先君子自贊曰數十年，艱楚備嘗而性命不殞者身雖處逆境而寄情常，在登眺唫詠間或以禪修導引是以粗康而得覩後人之遇良有以也嗚呼然耶否耶性命日不殞，而今竟遺不孝而上升耶身日粗康而今竟衣冠，永棄耶天耶人耶抑不孝罪深孽重貽我父以莫，解之殃耶胡爲至於此惟有叩地呼天攀援號泣，欲從無路則述其遺行以聽仁人君子之採擇，而巳然罄竹爲書竭海爲淚終不足以盡我哀悰，之萬一也先君子原諱順章攺諱僊字而式別字，匪凡廣東廣州府儒學生順治十八年正月今，皇上卽位覃恩敕封徵仕郎丙祕書院誥敕撰，生隻，十一，文中書舍人生於有明萬歴癸巳年十月初三日，亥峙大淸康熙元年正月初七日酉時以疾終於，京師正寢享年七十今將反葬於原籍廣州省城，東門外馬湟水之原倘蒙當世仁人君子憐而賜，之碑表傳誄使幽光獲闡不致湮沒弗傳先君子，幸甚不孝可則幸甚

程远辉

新安程滌濤文學誄辭，餘家嶺南系洛陽之苗裔望新安爲鼻祖新安之，程皆吾程也往歲則聞率溪之濱有滌濤先生者，隱居不仕以著書明道爲巳任餘心嚮往之以爲，兩夫子之後至今有傳人戊申冬族子應卿來就，餘京師則言公巳卽世易簀之頃猶諮嗟念餘且，以不得餘片語爲憾嗟乎天下名公鉅卿與吾宗，之賢人衆矣餘學植荒落承明道公十八傳之緒，不能紹衣德言區區竊升鬥之祿無所短長於世，公獨綣然念之豈惑於應喞之奬說而阿所好耶，抑應卿之言之失其眞耶餘始聞而疑疑而媿媿，而感且悲矣先是應卿爲餘言公好讀書不慕榮，利學古聖賢之爲人尺規寸矱於顏之四勿曾之，愼獨孟之求放心靜存動察無敢以幾微自佚嘗，顏其齋曰居敬又大書於楹曰主一無適何分丙，外精粗操存有恆庶合人倫日用嗚呼其有得於，聖賢之深者乎且覽黃郡丞光壽所爲狀張文學，聯桂所爲誄與公之子一中存中所爲行述公孝於事親而敬於從兄惇族以仁與人以恭敎子以，嚴持巳儉而有禮逮下寛而廣恩取子然諾必明，必信觀其析產讓宅置義田義塾解金賑貧以爲，德於鄕者誠難更僕此皆生於其心發於其事非，徒託乎聖賢之名以空文表見當世巳也使其達，而兼善奚難致君於堯舜之隆卽窮而在下猶可，巋然坊表以爲鄕黨閭裏之所矜式惜乎天之不，憖遺也惟詩有之曰高山仰止以公之爲人奕世，猶將稱慕勿衰況一本之愛如餘者乎於應卿之歸也爲之誄以寄哀誄曰，世遠兮道湮吾衰兮誰陳蔓草兮荊榛曠千載公，何人思祖德兮伊洛津繼絕學分裕後昆餘弗率，兮焉負薪公遹追兮跂斯臻厭圭組兮洽隱淪縞，衣兮綦巾蹈義兮履仁敕時幾兮銘日新誠於中，兮外也均嚮其利兮鄉黨殷生今世兮古與倫人，有言兮竹箭筠仁必壽分靈之椿天不弔分溘上，賓嗚呼巳兮失所親感宗喆兮星向晨道裏悠兮，率口濱山峍峍兮川鄰粼川不息兮濤且堙吾將號兮川之漘苾吾芬兮芼吾蘋靈不來兮歸靑旻，歌當哀兮哀何伸乃踟躕兮念先民

程远辉

族兄我儀處士墓表，康熙六年冬族子石門以滇南幕府參軍奉表牋，入賀明年正月元日天子坐朝堂受四方執玉，而至者石門小吏從萬裏外得拜首鸞坡稱萬歲，賜宴達暮飽大官之廚以歸可謂榮矣越日稱謝，午門外畢卽持行李出都門取道於歸揚州同人，縶維雲不可問君何反轡之速蓋將奉其尊人我，儀兄掩某山之原也因屬予表其墓予惟兄處江，南予居嶺表生未講握手歡死不知時日將於何表之顧石門與予十年前聚京師每談家乘及其，尊人行誼甚備近復讀大司馬龔公所撰墓誌銘，曁太史翼蒼兄所爲狀與石門往昔談甚肖又何，可以不表之謹按司馬公之言而約畧其行事我，儀兄少時事祖父母父母必誠必慤捐厚橐以營，窀穸鄉黨賢之有弟必達椉堅齧肥不務家人產，公貽書誨責後必達家中敗積逋無算公悉貸漢，陽諸豪家錢給之而自力以償挾貲悲江楚以䘏，貧賑乏爲務嘗過江南盡鬻其所輦麥粟男族人之無告者有友以貧罹訟縣人購之急公陽匿於，家而陰出緡數百代之夜遣蒼頭治角導之出境，當前代之季流㓂煽虐漢陽震驚公先期攜婦子，遷武昌大將軍左良玉敗又遷蒲潭既而歸歙歙，亂復先期遷黃山髦穉保全無害疑有得於易之，所謂豫者因自號曰豫翁性嚴介寡交與生平笑，不見齒恆瞑坐竟日戚族見之必起拜僮婢不假，借以顏色遇達官貴人有弗協則投袂而起或退，而致書譴督之貴人頓首謝弗及嘗避兵水次晨㸑不具有無端餉雞黍者亟遣之去日吾不以顚，沛而濫食於人在海上時課諸兒習讀陳說經史，於危疑震蕩中聲繞林木間如是以爲常卒能使，其子石門卯角成立才名蔚奕有以也居平不慕，榮利好讀書有得則裂紙繕記晚研精老莊歧黃，風角相埋之術好學不倦噫何其德兼而道備足，乎已無待於人也殆古所稱隱君子非耶使生當，明盛有司廉其賢將上之闕廷下安三蒲輪之召，卽不得於其身當得於其子乃如石門者才坎壈不得志令滇南十年政聲洋溢曾不得通顯復走，昆明爲蠻府參軍噫是可悲矣方今主上神聖，下詞臣修前代史蒐賢人君子之行輯爲國書次，第必及於兄宿草未枯將大旌其廬曰處士程君，之墓而況石門漸次敭歴所至將未有量安知嗇，於其前不報於其後哉吾故表而出之以俟採風，者錄焉其生終月日詳大司馬誌中不具載

程远辉

家翼蒼太史文
康熙七年戊申夏五月庚申皇清敕封廸功郎内院纂修國子監助敎加一級前内翰林弘文院庶吉士翼蒼三弟以疾終於京師正寢越十有一日庚午兄芳朝汝璞弟可則萬里秸文彜續姪士璉啟封本伊履新化龍肅祐等謹以庶饈芻帛之儀聚而哭諸其位而爲文以祭之其詞曰嗚呼吾弟其遽没耶天之蒼蒼其可知耶其不可知耶不可知吾弟胡爲而生其可知又  
胡爲奪其算之速如此耶求之天而不得則爲反覆其生平以爲天不可知而人庶可必或吾弟有一言一動之未幾乎道則亦可以死死可以無憾乃反覆思之而終不得其一說也論修短者存乎器吾弟偉狀貌廣額方面神氣充牣步履端詳不廹性情樂易處物常有餘無苟且急遽之態此不可以死讀書窺見性命之旨澹懷約志無宮室之美衣食之奉狗馬筑鞠之好以蕩佚其心可謂得養生之道此不可以死事父母至孝從泰始公間
關患難殁則負土萬里外念九如兄才而貧爲之遜居推食歲時緩急無少較待宗族尊卑大小無間言及乎服官則殫忠盡瘁不以散秩自弛其大節有過人者此尤不可以死數者反覆而不得其一說謂之非天也得耶最可傷者年未及中壽胤嗣未立浮家白門無三畝之宮十畝之田旣巳射策甲科備員史職矣未幾而敎授諸生以去方陟成均人禁廷與詞臣纂修之役矣以爲鬰久必昌在此時也若之何而遽没也耶汝没之三日弟婦  

始從江南至京師七年之别咫尺不得一視又何其可哀之甚耶天之所以死吾弟者果若是其不可知耶含歛之後我兄弟叔姪相與環聚而泣泣而思思而忽忽終有所失也吾將何以奠之而又何以慰之耶所可言者汝婦才而賢能肩汝身後事汝兄子士繡年巳二十有一今從汝治命立之爲嗣是汝無子而有子也吾輩一日而在尚能董敎成立以無負汝傳家之志汝有文十四卷詩六卷向爲當世所揚扢貧不能盡刻當酌梓其半以
傳汝身雖未大顯而名與天壤不敝可也猶記汝易簀之頃吾兄弟咨以後事不答亦無幾微傷䀌係戀之意知汝非不言謂言之無濟也然則不可知之天汝固巳知之耶其亦含笑於九京耶嗚呼哀哉  
--------复制於文心閣古籍數據庫的《海日堂集》、作者：[清]程可則撰、版本：清康熙二十八年刻本、卷之七、第252頁、18卷  
--------复制於文心閣古籍數據庫的《海日堂集》、作者：[清]程可則撰、版本：清康熙二十八年刻本、卷之七、第251頁、18卷

程远辉

《海日堂集》版本与序言
《海日堂集》现存两种版本，其一是康熙刻本，此本为康熙十六年丁
巳(1677）即程可则逝世后一年，由其侄程翔所刊行。程可则身后，家
贫而无力刊行诗稿，程翔时官三水知县，独捐俸禄印此本，今国家图书馆
有残本，香港大学图书馆则存有完整一套。
笔者整理所用的是自藏道光五年乙酉(1825）其侄孙程士伟的重刻
本，这个刻本与康熙本版式几乎完全一致，白纸，白口，无鱼尾，上下双
边，半叶九行，行十九字，只是扉页有“道光乙酉重刊，版藏一经书室”
字样。
（注：本文是笔者所整理撰写《海日堂集笺》的前言部分，后半部分
与天然及海云一脉关系不大，兹从略。）

杨权编著,天然之光  纪念函是禅师诞辰四百周年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2010.07,第213页

程洪波

                    先府君行述
  嗚呼！不孝之哀，吾先君子也。雖罄竹爲書，竭海爲淚，不足以盡吾哀悰之萬一也。而最可痛心剌骨者，厥有數。端先君子，以八代單傳之脈，繫不孝一身。日夕望不孝之振振繩繩，以延宗祀乃屢誕不育，竟不能邀繞膝之歡。可哀者一：先君子，少食貧拮據。茶苦不孝，幸叨一第，旋復見抑，繼而以一身，往來京雒間。膝下之日少，睽離之日多。數年之間滫瀡，蓋闕如也。可哀者二：先君子，讀書負大志。棘三闈數戰，曾不能以一遇，不孝小草一官。荷新天子覃恩，惠徼封典。而先君子，未嘗一日，服冠珮登闕庭。可哀者三：先君子之攜家而北也。指梅關而歎曰：吾其庶幾生度乎？八千裏間，關邅囘艱苦，得達都下，曾不踰時。此語竟成兇讖，見先君子之來，而不見先君子之返也。可哀者四：先君子雅好遊，幸次京畿，以爲可縱登陟，娛耳目矣。不意入都以來，二豎淹。機足不踰閾外，曾不能攬西山之勝槪，瞻宮闕之崇高。可哀者五：不孝祖，塋在故山之東郊，先君子素有微憾。意有所整頓，欲待不孝之還，而時之得爲也。乃未之逮焉。可哀者六：不孝家，羊城西關外，禽魚木石頗具。先君子，以時燕嘯其間，自不孝北行，遂有羽譙尾翛之憾。先君子播遷鄉，落日夕念，此不忘以冀興復，未能也。可哀者七：先莙（君）子，有爲繼姓立後訓，愛殷篤，不能躬撫成立。可哀者八：其他痛心剌骨者，何能更僕當此之時。擗踴弗勝，攀號莫逮。見幾筵，則頭搶地，臨藳塊。則心怵惕，又安能搦管敷詞，以紀先人之言動乎？然素堂奪四行弗彰，則不孝之罪滋甚。於是不獲巳銜，悲挍淚爲述梗。槪如左以備，當世仁人君子探擇焉。
   先君子，宋河南伯、明道公十七世孫也。南渡之變，明道公之冢。孫，昂，年三十七，攜夫人邵氏，避亂適嶺南，居南雄珠璣巷；復入廣州，至南海縣鼎安坊大同裏家焉。旣歿，葬大同之西樵山。子孫寢盛，十三傳而至我祖月洲公進賢，卽先君子之高祖也。月洲公，明作惇大家，最豐。所居，綿亙數十舍，裏有程半街之號，而獨好行其德。嘉靖壬午（1522年），有司舉於朝，授冠帶鄉國賢之。又一傳，而至少山公驤克，世其家業。生三子：長曰宗儒，字大儒。次曰宗正，字雲蒲。季曰宗德，字養儉。大儒公好遊俠，不事家人、產家道。寖替雲蒲公，著書懷古，爲裏塾師。樂酒工詩，不齷齪於世務。厥後，大儒公無子；養儉公無子；而有子，獨雲蒲公。生子曰應庚，別字東垣，則先君子所自出也。東垣公，爲人聰穎，剛烈富才藝，詩歌古文詞，以尺計轉，注諧聲之。學丹靑、金玉之工，無弗能者。事親以孝，聞雲蒲公嗜酒，曰：夕供養無缺，嘗設帳章。子堂卷，生隻五，循州蓄旨酒。遺歸，生徒相率奉觴以獻。年不稱德，二十七歲而歿。時先君子，方四齡；先王母年，才二十有二。乃寄育於中表文學宇參徐公，貫因徐爲姓。初，先君子，名順章，東垣公所命也。至徐爲易名文裔，呼之，輒不應，若不欲昧。其初者，然攜持訓卒，徐公亦不無力焉，亡何徐公又卽世。先君子常矢報之，勿忘徐公。故長者，有室數椽，借其所親以居，日久巳不復相取。先君子毅然還之，曰：此宇參公志也。時徐有仲求翁，儒者也。聞之喜，謂曰：汝初起手，做人能從這個關頭。識得破他日，有許多好處。徐公義服闋，始娶先太君，今贈太孺人梁氏，琴瑟靜好，有伯鸞孟光之風。時先君子雖未易徐姓，業復原名順章，亦水木之思有然也。年十九，卽以詩經，友敎邑裏。惟經明行，修爲務。越三年，門人日盆進歲，受業者多。或五六十人，藉其修脯以仰，事撫育試。有司屢見，拔一時名俊。如羅公萬藻、張公國維、孫公襄、汪公運光、謝公泰宗等，皆擢置前矛，以公輔期之。卒偃蹇不遇，至已卯春，始以今名受六。知學使何公三省，錄爲廣州博士弟子，名仍兼徐、程二姓，志不忘也。先君子自言曰：歴年四十餘始，備員學宮，非有堅忍之力，誰則能者。殊傷所遇，艱矣。先是壬申秋，先太孺人梁見背，痛悼久之。巳卯夏，先長兄可法卒，又痛悼久之。傷煩慮亂，進棘闈不利。壬午，佹得復失。癸未夏，先繼母陳又見背，其爲痛悼，猶故也。丙戌、庚寅，兩覯王師入粵，親罹刀俎。見者，驚爲善人，得以保存無害。然生平著作，以及先世所傳，俱蕩然無復存矣。祇以一身奉先王母於鄉，環堵蕭然，不蔽風日，而無歎息。愁恨之聲，閉門浩歌，志得也。辛卯秋試，以先王母病，弗與旣而不孝。倖薦王母病寖，可先君子亦稍慰不孝。公車北上，諄切告誠曰：汝筆頭頗銳，此行當脫穎而出。然須無忘咬菜根時，壬辰之役。果見拔報至，先君子不以爲喜，而以爲憂。曰：吾兒濱海孤蹤，而年又方少，見售足矣。不宜冕天下美，服人指高明、神惡，古有然也。無何果，爲忌者，所中行道諮嗟。先君子怡然曰：早知如此，無足怪，且詩書之願巳酬。生隻七，他復何憾。是冬，先王母卽世。先君子哀毀骨立，貧無以爲禮，則典衣鬻食以當之。癸巳春，不孝還裏。先君子，甲子初，周戚友，欲稱觥爲壽，以哀經辭。甲午夏，先繼母劉復見背，其爲痛悼，又如故也。乙未春，先君子旣祥冠，乃復程姓，正今名。仍立徐之族，子金璽爲嗣孫，以奉徐公之祀。予其田廬，而立其家室。蓋將以延血，食於勿衰也。先君子之報徐，可謂盡善矣。丙申夏，不孝服劉孺人之服。旣漫遊章，貢違膝下者半年。冬十一月，南歸。又明年冬十一月，北行。自此而違膝下者，則四五年所矣。記不孝，北行之日。先君子買舟送小塘，扶杖立河幹徘徊，涕泗舟行，數折猶悽惋延，佇不能去。此時五中如割，幾不欲生。聞返舍，則立紫薇花下，仰天長歎。其倚門之望，如此。然時猶故居禽木，可以遣興觴詠，可以寄懷。越已亥秋，則爲武人陳某所逼，竄居鄉落，迄無寕處，而痰喘之病作。每有書來，輙作決絕，語不孝有憂之。庚子夏，不孝濫竽。機禁七月，卽遣使歸迎，亦知金華非迎養之地，中舍非迎養之官。八高年負病，非迎養之時。卽先君子亦低徊戶內，不欲遠出者，然無如之何也。辛醜春，挈家北發。夏四月，朝廷上世祖章皇帝尊諡，不孝奉詔走靑齊。七月，輿先君子相見於臨淸道上。五年隔絶，情爲少舒，而精神大異，疇昔矣。舟中，猶時時作詩。入都，不恆作食，亦少減。日擁重裘，坐鬥室中，幾不能以動履。至十二月，病盆劇。越正月七日，奄然逝矣。嗚呼，痛哉！先是除前二夕，先君子寤寐間，見牀頭、大書、捷報等字。又數夕，夢一人告曰：公車騎，巳至寶源山矣。按地理是山，無所考。然聞文殊、普賢，得道一在淸涼，一在七寶。意者，卽其地乎？嗚呼，痛哉！先君子，自十九歲，卽持齋繡佛。中歲，結社放生，手勦丙典，道藏諸書無算。晚年，祈嚮益力，當其逝也。夢兆憑之，當必有在，而不孝。則叩地呼天，攀援號泣，欲往從之，而無路也。嗚呼，痛哉！先君子，頗好仙，凡尊生牋八叚，錦所載。莫不闢，訛正謬。晩年取性，命圭旨一，編芟繁輯，要疏註條，晰今猶待椊行也。先君子，尤好醫。汪卡九諸生，時浪跡韓康市裏。中藉而更生者，數百人。嘗著醫案一卷，皆歴試之有奇效者。兵燹後，無存矣。晚乃刻養生簡要一部，行世盧，扁諸家，莫不奉爲蓍蔡也。先君子，尤好推測之學。凡曰星變蝕晷，緯遲速陰陽寒暑之徵候。仰而稽之，不差累黍。不待日者，而後知也。若夫著四書，則有會心編註毛詩。大易，則有蠡管編詩，則有閒居草文，則有自訂集、雜記歌行，則有閒嘯道人彚輯纍纍。盈幾，此又其分丙事也。居恆，喜怒不形時。獨立空庭，仰視雲際。或危坐淸齋，則掀髯微笑。若欣欣有得，不以告人，人亦不得而識也。賦性至孝，痛先王父卽世之早，與先王母鬻閔之艱，生事葬祭一以禮。每遇忌辰，則含涕彌日。啜粥，面深墨，如初卽藁。次時，雖荼蘞蔬甲，屏勿進孺慕之思，七十年如一日也。衷情至樂易，雖三尺童子，亦近之不厭至。坐虎皮臨絳幄，則嚴氣正性卽貴。遊子弟及諸生之負，時名者顏色未嘗少假。嘗曰：敎學，先生冀積陰德甚難。惟人以子弟見託，則我以子，子之以弟，弟之廸其文。又生隻十，礪其行，如是，便爲積陰德。恆指天示人，日彼蒼耳，目甚聰明，記性甚長遠。尹謂可欺，日後對簿不爽。又嘗習行袁，了凡功過格時。積日累月，識歲滿三千功而止。故幾歴患難，而無隕越之傷，亦天之報，施然也。生平樗蒲圍棋，一無所好。丹靑花烏，間一爲之。少好登覽裏中白雲，濂泉珠江月溪，諸勝時，戴瓢笠獨行，雖風雨不避。先君子自贊曰：數十年艱楚備嘗，而性命不殞者，身雖處逆境，而寄情常在。登眺唫詠間，或以禪修導引，是以粗康而得覩，後人之遇良，有以也。嗚呼！然耶？否耶。性命日不殞，而今竟遺不孝，而上升耶。身日粗康，而今竟衣冠永棄耶。天耶？人耶？抑不孝，罪深孽，重貽我父，以莫解之殃耶。胡爲至於此，惟有叩地呼天，攀援號泣，欲從無路，則述其遺行，以聽仁人君子之採擇。而巳然罄竹爲書，竭海爲淚，終不足以盡我哀悰之萬一也。
   先君子，原諱順章，攺諱僊，字而式，別字匪凡，廣東廣州府儒學生。順治十八年正月，今皇上卽位，覃恩敕封徵仕郎，丙祕書院誥敕撰。生隻十一，文中書舍人，生於有明萬歴癸巳年（1593年）十月初三日亥峙（時），大淸康熙元年（1662年）正月初七日酉時，以疾終於京師正寢，享年七十。今將反葬於原籍，廣州省城東門外馬湟水之原。倘蒙當世仁人、君子憐而賜之碑表傳，誄使幽光獲闡，不致湮沒弗傳。先君子，幸甚不孝，可則幸甚。